楊絳:生活是自己的,與他人無關
他在生活上是不太聰明,但是為了楊綛,他願意用心,早上,他笨拙地準備好黃油、果醬、蜂蜜,陽光從窗戶照進來。
楊絳覺得,一切都是那麼美好。
他們的居處,沒有奢華的裝飾,但他們有許多許多的書。
對愛書的人來說,書,就是最好的裝飾。
每天回到住處,就拉上窗簾,開始閱讀。
錢鐘書有時候喜歡文字遊戲,滿嘴胡說打趣,詬歪詩。
但他只和志同道合的人打趣,對於不相投的人,夫妻兩人都會刻意保持距離。
人生,和有意思的人相交,做有意思的事情,這就是一種趣味。
07
生活並不有趣,但他們努力將日子過得有趣。
他們學著做飯,將做飯當成玩。
有次,和朋友們一起讀到“兩情若是久長時,又豈在朝朝暮暮。”
楊綛拉著錢鐘書的手說:
我呀!只要和鐘書朝朝暮暮相會就夠了!
說著,圓圓的臉笑著,像個洋娃娃。
楊絳懷孕後,錢鐘書說:
「我不要兒子,我要女兒──只要一個,像你的。"
楊綛臉上笑著,心裡卻說:
“我希望女兒像你”
生孩子的時候,醫生知道,很多中國人保守,接受不了男醫生的接生,就問錢鐘書,是不是一定要女大夫。
錢鐘書想都沒想,直接說:
要最好的。
他心疼她,希望她少受一點苦。
1937年5月,女兒錢媛出生。
楊綛坐月子,錢鐘書白天在醫院,晚上回家,隔天再來就說:
"我做壞事了,打翻了墨水瓶,把房東家的桌布染了"
楊綛安慰他:
“不要緊,我會洗。”
沒過兩天,他又闖禍了:
"我做壞事了,把檯燈弄壞了";
楊綛安慰他:
“不要緊,我會修”
他又做壞事了:
"我做壞事了,門軸兩頭的球掉了一個,門關不上了"
楊綛依舊安慰:
“不要緊,我會修。”
錢鐘書像個小孩子一樣,但聽到楊綛說“不要緊”,他就覺得心安。
楊絳回到家後,果然一切都變好了。
對於婚姻,有一次,楊綛讀到一段關於婚姻的文字,她讀給錢鐘書聽:
在我見到她之前,我從未想到要結婚,我娶了她幾十年,從未後悔娶她,也從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。
錢鐘書聽了,抬起頭,含情脈脈地對楊綿說:
“我和他一樣。”
楊綛微微一笑:
“我也一樣。”
兩人都愛書,錢媛出生後,要照顧孩子,但他們真的很忙,連給孩子買個搖籃的時間都沒有,就突發奇想,把一個書桌的抽屜拿來,錢媛就睡在那個抽屜裡。
學成後,他們本來可以留在國外,可心繫家國的他們,選擇回到自己的祖國。
多年後,歷經艱苦,有人問楊綛,有沒有後悔回來?
楊綛說:
"沒有什麼後悔的,人活著不一定全是為了享福。"
08
在那個戰亂的年代,回國後,他們的日子並不好過,甚至朝不保夕。
他們被困上海,生活艱苦。
錢鐘書也是時運不濟,但他始終覺得,一家人同甘共苦,勝過別離。
他發願說:
「從今以後,咱們只有死別,不再生離。”
那時候,不說柴米油鹽,只是柴和米,就已經花光了他們的力氣。
日子艱難,但不影響他們的樂觀和積極。
1942年,李健吾慫恿楊綾:
寫個劇本試試?
於是,她利用工作之餘,創作了《稱心如意》,並藉此進了戲劇界。
此後,一發不可收拾,《弄假成真》《遊戲人間》《風絮》,讓她名聲大震。
楊絳出名後,夫婦兩人一起出行,人家介紹錢鐘書時都說,這是楊綵的先生。
錢鐘書也不甘寂寞,想寫一本小說。
楊絳聽後,大為高興,就催錢鐘書趕緊開始。
為了讓錢鐘專心寫作,他們緊縮家庭開支,甚至辭退了傭人,楊綾親自打理家務。
「劈柴生火燒飯洗衣等我是外行,經常給煤煙染成花臉,或熏得滿眼是淚,或給滾油燙出泡來,或切破手指。可是我急切要看鐘書寫《圍城》 ,做灶下婢也心甘情願。
錢鐘書寫作,每天五百字,寫完了,就給楊綛看,楊絳也會提出自己的意見。
看完之後,楊綛笑,錢鐘書也跟著笑。
我笑,他也笑;
我大笑,他也大笑。
有時我會放下稿子,和他相對大笑,因為笑的不只是書上的事,還有書外的事。
我不用說明笑什麼,反正彼此心照不宣。
《圍城》完稿之後,李健吾看了,驚喜不已,沒完沒了地感嘆:
這個做學問的書蟲子,怎麼寫小說了?而且是一個諷世之作,一部「新儒林外史」!
《圍城》出版後,迅速大火,無人不知《圍城》,有導演想將其拍成影視,楊綹寫了一段介紹:
“婚姻是一座圍城,城外的人想進去,城裡的人想出來。”
錢鐘書覺得,這話完美詮釋了《圍城》。
對一個人最好的愛,大概是讓她成了最想成為的樣子,是讓她成了更好的自己。
09
對於人生,楊綛只想簡簡單單地過,陪伴自己的丈夫,伴著自己的孩子。
可是在那個多事之秋,你就算躲著,很多問題也會找上你。
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時候,有學生檢舉楊綛,說她上課專教談戀愛,楊綛被點名批評。
但楊絳相信,清者自清。
所以,雖然外界風波四起,但她看起來波瀾不驚。
後來,他們成了文學研究所外文研究所的工作人員,楊絳從事翻譯工作。
每天工作完,他們就關起門寫字,做學術研究。
錢鐘書教楊綛寫字,每天佈置作業,楊絳寫完,他就批改,有時候他故意逗楊綛,明明寫得很好,他偏說寫得不對。
最後看著楊綿可憐兮兮的樣子,哈哈大笑。
外界兵荒馬亂,他們為自己的世界創造寧靜。
可是,亂世的平靜,往往最容易被打破。
1966年,楊綛和錢鐘書都被監管起來,工作沒了,工資沒了,存款被凍結了,還天天被批。
楊絳被剃了陰陽頭,連門都不敢出。
錢鐘書急得不行,楊綛反而安慰他說:
「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」。
她為自己做了假髮,但別人還是不願放過她,楊綛去哪,錢鐘書都陪著她。
那段時間,楊綛受盡折磨,但她依舊活得認認真真,從不低頭認輸。
人家安排她打掃廁所,她就將廁所打掃得乾乾淨淨。
後來,她和錢鐘書一起被下放到幹校改造,參加勞動。
深重的苦難,並沒有壓垮楊綿瘦弱的身軀。
她挺直腰板,堅強地活著。
在幹校,每天都有許多活兒,但她和錢鐘書,每天總要找時間相會,互相說說話。
每天午後,我可以望見他一腳高、一腳低從磚窯北面跑來。
有時風和日麗,我們就在窩棚南面灌水渠岸上坐一會兒曬曬太陽。
有時他來晚了,站著說幾句話就走。
有一次,錢鐘書經過菜園,楊綛指著窩棚說:
給咱這樣一個棚,咱就住下,行嗎?
錢鐘書認真地想了一下,然後說:
沒有書。
楊綛贊同。
沒有書,日子是很難熬的。
那段苦難的日子結束後,他們的生活重新回歸平靜,錢鐘書繼續做研究,楊綾也繼續研究寫作搞翻譯。
《堂吉訶德》出版後,楊綛的翻譯事業,也達到了頂峰,這本書填補了我國西班牙文學翻譯的空白,就連西班牙國王都親自授予楊綛榮譽勳章。
她就是這樣一步一步,慢慢地,成為楊綹的。
10
越到晚年,他們越喜歡安靜。
他們的住處,不需要奢華的家具,那一屋子的書,就是最美好的貴氣。
房子不大,但他們很滿足,書房不夠用,客廳也變成書房了。
他們杜絕了複雜的社交,互相陪伴著,楊綛寫書,錢鐘書繼續做學術研究。
有人因為《圍城》,想認識作者錢鐘書,錢鐘書很不願意,雞蛋好吃就行,何必非得認識下蛋的母雞。
他們的世界,越來越安靜。
安靜,是一種內在的力量。
內在沒有力量的人,過不了這樣安靜的生活。
1997年,女兒錢媛離開了人世。
楊綛白髮人送黑髮人。
更要命的是,此時的錢鐘書,也重病不起,第二年就離開了這個世界。
臨死前,錢鐘書還給楊綛留下一句話:
好好活。
女兒走了,丈夫也走了,快九十歲的楊絳,孤單一人,打掃殘局。
那段時間,她痛苦失眠,一個晚上,需要吃兩次安眠藥。
楊絳說過:
“悲痛是不能對抗的,只能逃避。”
於是,她重新投入新的工作裡,翻譯哲學著作《斐多》。
她不斷地工作,讓自己的生命燃燒著。
1999年,《斐多》出版。
2001年,她將自己和錢鐘書的作品版稅全都捐獻出去,成立「好讀書」基金會。
2002年,《我們仨》出版。
2007年,《走在人生邊邊-自問自答》出版。
2011年,楊綛一百歲。
她拒絕所有採訪,深居簡出,除了不斷問世的書籍,很少看到她公開露面。
2016年5月,楊綛也離開了這個世界,「我們仨」終於團聚了。
認識自己,洗煉自己,成為自己。
人不是一下子成為的,而是慢慢成為的,她是楊綛,但她也用了一生,才真正成為楊綹。
11
楊綛翻譯過幾句詩:
"我和誰都不爭,
和誰爭我都不屑;
我愛大自然,
其次就是藝術;
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;
火萎了,我也準備走了
! "
楊絳喜歡這幾句詩,這首詩所描繪的意境,也恰如楊綵的一生。
這便是一個總結吧。